像我这样的潜水员总爱跟那些环境恶劣、令人不愉快的水域打交道,比如海成湖(Marine Lake,又称海迹湖、残留湖、潟湖)。它们潮湿阴暗,潜伏着危险,而且往往气味不佳。但我热爱拍摄不为人知的、原始的栖息地,因此总被它们吸引。往好处想,探索无人涉足的地方也可以激发一个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在印度尼西亚的四王岛寻找海成湖。 本文图均为 Ethan Daniels 图
岸边古老的红树林间传来一声低吼。我独自一人,身处印度尼西亚一片僻远的海成湖中,我知道这类栖息地会有咸水鳄鱼出没,不过还是尽力专心拍照。但我始终无法将目光从平静无波的水面上、或者小湖岸边移开,总是忍不住去寻找那些看似漂浮的原木,实际上却露着冷血的眼睛和长牙的怪兽。
海成湖被锋利、摇晃的石灰岩包围极难接近,却给生物学研究提供了无限机遇,也是特殊摄影的绝佳素材。我拖着潜水鳍、面具、沉重的相机外壳和水下闪光灯,翻过摇摇欲坠的石墙,穿过漆黑的隧道,爬过多刺的植被和臭烘烘的红树林沼泽。恐怕多数人都不会觉得这些事情有趣,但回报总是丰厚的:你可以在无人踏足过的孤立生态系统中畅游。
海成湖底部的风景拥有奇特而陌生的美感。
有时我能说服某个朋友与我同行。不过,总要等到我们已经走了足够远、绝无回头之理时,我才会告诉对方,我们得背着沉重的相机设备徒步到筋疲力尽,并且可能会遇到鳄鱼、会咬人的等足类动物和会蜇人的水母。其余大部分时候,我总是独自前往目的地,努力克服各种非理性的恐惧,比如某种长鳞的远古肉食动物可能在跟踪我……当然啦,我的恐惧也不都是毫无根据的。既然我能闯进湖泊,鳄鱼自然也能,而至少在帕劳,有人亲眼见过它们。
无论如何,咸水湖常常被陡峭的石墙包裹,从而成了封闭的生态系统,自然选择的过程在长达万年的时光中不受干扰地进行着。湖上,林鸟出没,啼叫声挥之不去。而湖面则一派死寂,风景奇异。诡异的颜色、形状和质地总是让我脊背一阵阵发凉,但这些风景又带着奇特而陌生的美感。我在拍摄的似乎是一颗与地球大不相同的行星,其进化过程从未有人类干预。发光的藻类、结构精巧的海绵、虫类、被囊动物、腹足类动物和小型贝类组合成了一场不同寻常的视觉盛宴。我拍摄海成湖,不仅仅是因为其美丽,也是因为它们在生态学上的重要性。许多海成湖有独特的水化学成分,栖居着独有的物种,形成完美的、未经破坏的生态系统,科学家们可以从中研究气候变化对海洋物群的影响。
在较为清澈的浅水层潜游。
我曾多次沿着美丽的海堤或海陆坡尝试礁石潜水,阳光穿过海面,照亮组成礁石的珊瑚群,洋流持续带来足够多的浮游生物,养活了嗷嗷待哺的无脊椎动物和鱼类——到处都充满了动态和活力。而海成湖正相反,它们与外海完全隔绝,没有洋流涌入,生物也极难进入湖中。浮游生物系统是存在的,但数量比海洋中少了很多。由于周围树荫垂悬茂密,珊瑚正常生长所需的阳光无法触达湖水边缘,因此海成湖内往往几乎没有生长成群的珊瑚。然而,如果自然环境合适,微小的珊瑚、海绵和鱼类的幼体也能在水中漂游,统治着湖水的生态环境:它们挤过石灰岩上狭小的缝隙进入湖中,并且存活下来。
我沿着湖岸继续游泳,忘记了食人鳄的存在,专注于周身的水下美景。我点灯照亮红树根纠缠的阴影,观察那些细小而奇异的生物,有些只能在这片湖中找见。湖底是一片松软、厌氧的沉淀物,如果扰动沉淀,沉渣泛入水中,一定会让湖水在分秒之间变得浑浊,我需要足够的浮力、与湖底保持适当的距离。湖面极少起风,湖水也不翻滚,因此浅水层富氧,也较为清澈,而底层水域则缺少氧气,生活着一层厌氧细菌。
邂逅一只形貌奇特的水母。
随后我们又看到了更多细小而奇异的浮游生物。
Bill Hamner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生物学家,他曾写道:“对奇异的海成湖进行比较研究之后,才能找到人们熟知的元素。”我探索过的每个湖都是独一无二的,它们年轻却精巧的生态系统也是独一无二的。探索海成湖的表层之下,如同探索一个独立的世界,帮我一窥生物进化的旅程。
注:在亚洲,隆起的石灰岩地貌最适合寻找海成湖的存在。帕劳群岛中的岩石岛和印度尼西亚的四王岛都是形成海成湖的完美环境;越南北部的下龙湾、印尼的东加里曼丹省和缅甸的丹老群岛也分布着海成湖。这样的地理环境都十分敏感,因此许多海成湖都要求许可证方可进入。
红树林的根系在水下纠缠。
作者介绍:伊森·丹尼尔(Ethan Daniels)是一名长居北加州的摄影记者,致力研究海洋生态环境的自然变迁史。目前,丹尼尔除了为世界各地的杂志供稿之外,还担任潜水向导,经营一个属于自己的水下摄影工作室。
个人网站: www.oceanstockimage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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