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0日,玉树结古镇一间临时帐篷医院,两位藏族妇女正在打点滴。
4月20日,玉树结古镇,挖掘机正在一处寺庙前清理地震废墟。
4月20日,参加抗震救灾的子弟兵列队经过玉树结古镇街头。
4月20日,玉树结古镇街头,一家人背着仅有的生活用品去往受灾群众安置点。
玉树县城整个儿被毁掉了。
在大街上,在帐篷里,在倒掉的大门边上,人们反复谈论着这样的事:谁家的3个孩子死去了两个,谁家的4层楼房塌成了一层,谁昨天晚上又睡在了路上。很多人不知道他们的亲人在哪里,整条街上都谈论的一个好消息是,一个被埋了几十个小时的孕妇被挖了出来,还生下个孩子。
电线杆上,贴着转让房产的招贴广告:“位置绝佳,带地下室,37万。”下面的广告则在出售吉普车:“价格面议。”商铺里刚进了一批新货,老板美滋滋地把货单贴在门口。谁知没过多久,代表着商业繁荣的过去生活一下子就中止了。
看一看玉树街头的人们,你会五味杂陈。伤感无处不在:小学生的校服和红领巾上沾着灰,好像是刚从倒塌的校舍里抛出来的一样;9岁的孩子抱着烂了一半的梨子不肯撒手;革及着拖鞋的外地女人失神地站在消失了的货栈面前。但也有些时候,能遇上刚领了一把挂面的女孩笑呵呵地露出白色牙齿,或是孩子在蓬头垢面的母亲怀里安睡。一个孤独的老妇人牵着一条狗,面色平静地坐在倒掉的院墙边上,让人不禁想起“家园”和“守候”这些词汇。
初来乍到的人,面对一片凌乱难免心怀不安,他们渴望从这个县城的残骸中拼凑出它过去的模样,却总是碰壁:玉树有哪些东西被埋掉了,又有哪些东西顽强地从废墟中站了起来?这是一个难以简单说清的问题。
玉树的有些东西的确被埋掉了:比如住在扎西大通西路66号的次成文青和女儿更松代忠,以及他们至少两千名乡邻的生命和梦想。他们被亲人或被救援者挖出来,停放在荡然无存的旧居边上。
次成文青修补了大半辈子的《大藏经》也被从瓦砾底下抢救了出来。他所属的东仓家族世代珍藏的这部《大藏经》,有着动人的历史和卓越的声望。它曾经给这个家族和它所在的村镇带来数不清的抚慰和鼓励。次成文青和更松代忠耗尽心血把散落的经书用古老的木板编集起来。
现在,这件刚被挖出来的佛教典籍蒙了一层灰。但当次成文青的四女儿伊西措毛用手轻轻一摸,那些浅金色的经文在手电筒的照耀下瞬间闪烁了起来。
的确,总有一些东西是地震埋不掉的。
人们的心像破裂的房屋一样碎了
4月19日傍晚,一场预料中的雪降落在玉树的市镇和乡村,人们的心像破裂的房屋一样碎了。家园是没有了,在某些角落,废墟里偶尔会传出房屋下沉时发出的轻微的碎裂声。汽车被掉下来的房檐砸毁,没有倒下的房子里一片漆黑,家具裸露着,里面散乱着过去的生活碎片,比如结婚证、布做的花朵或者价格不菲的衣服。
愿意在风雪中进行一次短暂巡视的人到处都能看到这样的景象:骑着缺了车灯的摩托车的藏族汉子一脸倦容,他怕家人牵挂而备感焦急,但还是会对外来的人挤出一丝微笑;5个年轻人――他们有的还只是高中生――正忙着把自家的废墟扒开,搬出椅子、饭锅或者其他可能还完整的东西。很难知道家里的大人在哪里,问起来,他们转过头去,一脸茫然的神情。
一名当地警察正在执勤,他把口罩拉下来,站姿已经不够挺拔。他一边在红绿灯损坏的街头指挥车辆,一边用不太标准的汉语抱怨着这场该死的地震。5天来,他每天都会看到死掉的人从废墟里被扒出来,然后抬到他不知道的地方去。
但更多的无奈藏在成千上万顶帐篷里。在那里,这场大地震带来的混乱还没有完全散去。炉灶上的水壶被烧得咕嘟咕嘟响,但除了水,鲜有可以用来煮食的东西。许多人眼神木讷地盘腿坐在油毡、毛毯或者裸露的草地上,风从外面吹进来,钻进人们单薄的衣服里。
至少有10万人被迫住进这些临时的住所。但他们的日子并不是最苦的,因为帐篷并不够用,有的人只好暂时窝在木板、布料和防水油布搭成的狭小空间里。
帐篷里还住着为了救人而精疲力尽的士兵、工人和志愿者,他们从全国各个省份来到这里,忍受着海拔4000多米高原上的缺氧和寒冷,把老人、孩子和伤残者送上汽车、抬上担架,有时,一不小心就会留下伤痕。他们许多人每天至少要工作15个小时,现在刚刚一身疲惫地回到营地,盘算着明天的任务。
天气预报说,雪季就要来了。4月的雪曾被当做这个高原小城颇有特色的景观,但如今它将是可怕的。那些光着脚、穿着单薄衣衫逃出来的人已经很难再经受住如此寒冷的折磨。一张照片曾经在网上让很多网友眼眶湿润:几个孩子瑟缩在被子里,眼睛里满是惊恐。
雨雪会让那些救援物资堵在路上――事实上,已经有不少运送救灾品的车辆被困住了。玉树正焦急地等待着这些帐篷、棉被、食物和药品来拯救。玉树太需要它需要它们了。
这一切,汇集成巨大的忧虑,困扰着街头和帐篷里的人们,困扰着救援者和被救援者。他们坐在帐篷里望着天色发愁,天色转好的时候,希望就变大了;可天色一差,希望就好像又被埋进了废墟。有人在街头用结结巴巴的汉语表达着忧愁,其中一个说:“谁知道怎么办呢?”
这里曾经是唐朝故道
青海师范大学3年级学生伊西措毛是在15日凌晨两点赶回玉树的,但夜色并不能完全向她掩盖地震造成的创伤。她路过结古镇口塌掉的玛尼堆,这是全世界最大的一个,曾让玉树人引以为傲;她路过胜利路和民主路交界的三叉路口,原先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已经被夷为平地;最后,她来到自己的家门口,这里保存着她从4岁开始的所有梦想。
她从没想过地震会击毁玉树。在她和许多玉树人看来,地震实在不该发生在像玉树这样一座小城。这里曾经是唐朝故道,每座寺庙和佛塔都有着数不清的故事。离县城不远处是文成公主庙,据说这里曾是文成公主进藏以前停留过的驿站。地震把佛塔震碎了,一个正在举办佛会的转经台陷到地面以下,面带微笑的佛像身首分开,尽管它依然在微笑。地震不该发生在玉树 这样一座城市。这里是青海省数得着的商业城市,有人靠虫草发了财,又引得各地的人来这里做生意,使这里成为淘金的宝地。四川人来了,河南人来了,湖南人来了,江苏人也来了。还有一伙人来自兰州,他们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影碟出租店。一个姓柳的女人生意不错,她店里的武侠片、侦探片和韩国电视剧都很受欢迎。但是,在她打印出来的推荐表上,排第一名的竟是一家外国电视台拍摄的纪录片,片名叫《震撼世界的大灾难》。
地震不该发生在玉树这样一座小城。这里的人们每天悠闲地散步、拉家常。乘坐飞机或汽车来到这里的人,总能看到面容安静的老人坐在太阳下转动经轮,或是听到当地人兴高采烈地谈论这里每年一度的赛马大会。
就连15岁的益西塔次也积攒了一肚子关于赛马大会的热闹回忆。每年秋天的某一个星期里,老人们跑到一个叫赛马场的地方又唱又跳,年轻人则骑着牦牛比赛速度。孩子们也不闲着,他们挤在人堆里围观叫好,或者自个儿在角落里组织自己的舞会。
赛马场现在是玉树最大的灾民安置点。这里被踩起了厚厚的积土,风一吹,连人带帐篷一起裹住。高三女生仁增求措一家就住在这里。她从教学楼里逃了出来,手臂上划出了又长又深的伤口,但好在她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她和其他灾民们讲了上百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是他们亲历亲闻。比如,已经倒掉的学校三楼有一间会议室,里面的花纹“可漂亮了”;三江源商场里的衣服很好,但实在太贵;康巴歌舞大世界是这里唯一的一座大歌厅,每天晚上开业到两点才停,很远处都能听到歌声。
地震过后,就连日常生活中最普通的细节也变得珍贵起来。一个男孩儿在金黄色阳光照耀的街道上骑自行车,这成了许多人眼里玉树最美好的过去。
索南卓尕今年27岁,她在餐厅打了10年工,加上父亲和哥哥为人砌墙赚来的钱,终于在3年前盖起属于自己的大房子,并过了3年风光的好日子。不过,扎西陵巷98号的这个大家庭,如今只剩一扇变形的红色铁门,以及一堆变成废物的实木家具、电视和破破烂烂的粉红色窗帘。
还有人记起了民主路口的一座6层楼房。这座年代久远的灰色建筑有资格被好好怀念一番,因为它实在太繁华了,有几十家店铺,人们在这里吃饭、理发、买零食。刘善于穿着捡来的衣服站在它的废墟前,他的诊所在4月13日才拿到营业执照,一天赚了1000多元。他的隔壁是重庆人开的“好又来川菜馆”,物美价廉,一大份牛肉锅仔才卖15元。3楼有个小KTV,生意好得很。4楼到6楼则是民族旅馆的地盘,对那些没钱住玉树宾馆的人来说,这里是最好的落脚处。
刘善于指指画画,别人轻易就明白了他曾经有过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对他来说那些全部的希望,对玉树或许微不足道。因为玉树损失得更多,除了希望,它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微弱的希望也不是可有可无的
在今天的玉树,再没有什么比分别更常见也更让人辛酸的事情了。距离地震已经过去了6天,哭哭啼啼的日子正在慢慢过去,但在随便一片废墟里,都深藏着一堆被眼泪浸泡过的故事。
一户8口之家只剩下一个人,这已经足够悲惨了,但提起那个抱着孩子死去的母亲,人们眼睛里好像又多了一层雾。
玉树县第一完小五年级女孩亚玛求措有美丽的笑容,目前无法确证她的笑容是否还那么灿烂,但她肯定找不到她的学生证和钥匙了,它们不知被谁捡到,又拴在一起,孤零零地挂在胜利路上一个人来人往的桥栏杆上。路过的人偶尔翻看一下,心里产生不祥的预兆,但谁也不肯把它说出来。
冰冷的死亡数字还在一天天增加。对那些亲眼看着父亲、妻子、女儿和孙子的遗体被从废墟里挖出来的人来说,没有什么语言能形容他们的悲伤。张小英的姑姑被楼板压碎了,她倒在地上一言不发。一个高中生失去了5个最好的朋友,他们不能再一起踢球了。失去了儿子的母亲对着拍照的记者咆哮,她的女儿是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死的,她几乎是扑上去,尖叫着赶记者走。至于那些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则被聚拢在住满孤儿的帐篷里,他们还小,不爱说话,甚至盯着他们的眼睛,也很难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唯一能确定的是,伤痕已经刻下,暂时还没有什么能够抚平。
对死亡,玉树人有自己的理解和寄托。这寄托部分可以从天葬台上盘旋的秃鹫身上看出来。伊西措毛坚持要把父亲和姐姐送到很远的天葬台,她的母亲就葬在那里。扎西旦周坚持把儿子用摩托车运回几百公里外的家乡,他一脸愁容,但没有眼泪。更多的人选择了火葬。被送走的这些死者,他们活着的时候也许并没有交集,但在一个阴天,被堆叠在天葬台边的土坑里,被同一把火烧掉。
在民主路上,一个不懂汉语的妇女在中国移动提供的免费电话面前急出了眼泪,她想拨打一个询问平安的电话,却总是不通。河南人李秀生的哥哥也哭了起来,他从废墟底下爬出来后,再也打不通弟弟的电话。他没住帐篷,花了4天时间跑遍了每一个可能的聚居点。
这个下午,坐在一片废墟边上,这个瘦小的河南汉子突然开始抱怨自己的弟弟。“他怎么一点信也不给!”他的眼泪刷地下来了,“难道就不能找个充电的地儿吗?”他的妻子试图安慰他:“等他充上电就会打来的。”看起来,那个拨不通的手机是这对夫妇手里唯一的希望了。而对现在的玉树来说,哪怕这一点微弱的希望也不是可有可无的。
新生活已经在废墟之上开始了
在玉树,人们正在为不可知的明天储备一切能得到的东西,包括从废墟下翻出的一块还算完整的布料,以及每一个过路人手里的苹果或药品。想要找到一个开张的铺子实在不容易。没有倒掉的店铺紧闭大门。出租车很少愿意停下来搭客。因为人比以前少了很多,无家可归的狗开始明目张胆地四处乱窜,对着行人吼叫。
几天前,有人从危房里拣出了几样货物,摆在尘土飞扬的路边,立即引来众多的顾客。伴随着讨价还价和吵嘴声,人们把成包的卫生纸、可口可乐和葡萄酒紧抱在怀里,就连已经腐烂了的猕猴桃也不放过。
一个闻讯赶来的妇女急匆匆地问:“还有盐吗?”但这最后一包已被人买走了。
仅从外表看去,玉树如今还没有完全恢复秩序。人们很难找到过去熟悉的机构和店铺。法院暂时关张了,检察院也宣布“暂停办理”。一个退休的老工人拨通银行的电话,询问自己的退休金为什么还没发放,但在接电话的人看来,他真是有点太不识时务了。
农业银行倒是很早就上班了,在一片废墟边的帐篷里。第一天只有一笔个人存款,第二天就增加到21笔,几天下来,那些从废墟底下挖出来的血汗钱,已经有80多万元存了进来,最少的一笔只有几百元。除此之外,有3个不知身份的人拿着死去的亲人的存折来挂失,有的存折看上去脏兮兮的。
但今天的玉树并非与世隔绝:一封在4月16日寄进来的明信片可以证明这一点。这是邮局在恢复工作第一天接到的唯一一封邮件。随后,信和包裹越来越多了,一天有几十件,只是,把这些衣服、食品和信件传递到没有地址的人手里,着实是一件麻烦事。
报纸也很快运了进来,但种类少得可怜。扎辫子的当地小姑娘把厚厚的一叠汉语和藏语报纸分发给她遇见的每一个路人,很快,许多人手里都攥着两三份了。
玉树的报纸上都写着什么?地震几乎是唯一的主题,多数都是让人振奋的消息,人们在上面能读到救援,读到人和人的相互帮助,读到一点点改善的供电和供水;连广告也都是跟地震有关的。比如,某某通信公司表示要免费替灾民们提供寻亲服务。此外,报上还会发表一些用笔名写成的诗,里面充满了 “啊”和叹号,但一个过路人说,他不大爱读这个。
对玉树的大多数居民来说,时间现在是可有可无的,因为他们没有什么日程可供安排。反倒是一年级的小孩子索南多加经常怯生生地拦住外地人打探时间,他的学校在地震里死了很多人,但最近就要复课了。他每天要准时去学校报到。县城里没剩下几个还在正常走动的钟表,废墟里的表都停了,其中有一只蓝色的手表是在学校的废墟里被发现的,时间就停在地震发生的那一刻。
在停课4天之后,学校开始陆续复课。老师们从土堆里把学生们的书包和课本一样样搜索出来,堆放在操场上,然后把他们归拢在一起,等孩子们回来,再发给他们。
有个孩子回来了,高高兴兴地接过属于自己的蓝书包,另一个从家里抢出来一只溜冰鞋,就单脚穿上它在操场上高兴地玩耍。而一个叫帕毛的孩子还没回来,他今年8岁,功课不错,每页作业纸上都被老师画了大大的钩。
有的却注定回不来了。一名66岁的奶奶琼嘎有3个孩子在这里读书,但地震那天,他们都被压在那排校舍里了。
他们的书包也许会被分给别的孩子,他们的作业本和铅笔盒也许还留在废墟里,然后,废墟会被清理干净,再然后,盖起结实的教学楼。
新生活已经在废墟之上开始了。三年级九班的江永江才的父母在地震中遇难了,他和一个没有劳动能力的爷爷相依为命。不过,他说他不害怕。“我不需要钱,只要大家记住我们。”他说。
不能光靠国家救,自己也应该救自己
伊西措毛花了很长时间,求助了无数人,才把压在废墟下的《大藏经》一点点挖了出来。解放军来帮过她,附近的僧人帮过她,家里的亲戚也都赶来帮助过她。
因为每天都在废墟里翻捡,她的手磨破了许多处,直到4月19日这天,她还在呼哧呼哧地搬开木头、泥块和绘着彩色图案的砖瓦,寻找遗落的经文。尽管找到的经文有些已经损坏了,但她还是很满意。她用白色哈达把断裂的夹板捆起来,准备送往国家拨专款修建的博物馆里。
讲起自己的父亲,伊西措毛眼圈通红,眼泪在脸上冲出两道泥沟。然而一旦讲起经书,她又平静了许多,仿佛获得了巨大的力量。
“只要经书还在,希望就会有的。”这个数学系的大学生心里装着信仰。她表示,这信仰来自这片土地,也来自她父亲。
花费无数个日夜一笔一画、一针一线修补《大藏经》的父亲是她心中的支柱。现在支柱倒了,但信仰留了下来。这几天,她忙于寻找和保护经文,“几乎都没空念经”,但只要抽空背诵几句,她心里就“一下子舒服多了”。
在玉树,随处能发现信仰的力量,比如蜷坐在破墙一角转动经轮的女子和一边赶路一边抽空念几句经文的少年。在阳光灿烂的下午,在新建路66号的废墟边还能见到66岁的阿周。他坐在抢救出来的沙发上,用平淡的声音反复读着手里超度死者的《平安经》。小册子有些陈旧,封皮用胶带缠过几次,他读一页,就用手指蘸着唾液翻过去,边角已被翻黑了。
有人跟他搭话,他停下来,微微咧开嘴笑笑。
黑瘦黑瘦的伊西措毛相信,让她感到坚强的那种力量,也会让玉树在地震后得到抚慰和支撑。
的确,玉树不乏坚强。58岁的藏族男人房子塌掉,家产损失得精光,但他坐在一辆破破烂烂的拖拉机上,对未来充满信心。往年这时候,马上就该种青稞了,今年他还打算接着种,因为“不能光靠国家救,自己也应该救自己”。
26岁的湖南小伙子打了10年工,才攒钱在玉树开了间杂货店。他原打算回老家给父母装修房子的,但这一地震,几十万的投资化为乌有。不过,他一边骂娘,一边声称,再干10年,什么都会有的。
藏在许多人内心深处的东西正在顽强地复活。伊西措毛现在有足够的时间来继续父亲和姐姐的工作。只要她翻看这部庞大的典籍,就会听到这句箴言:“……当遵慈仁,普惠恩及群生,视天下群生身命,若己身命,慈济悲愍恕已安彼道喜开化……”
尾声
地震尽管毁坏了人们的家园,但确有一些美好的瞬间被人记录了下来:一个老人为了埋在废墟底下的唐卡而伤神,一名解放军战士奋不顾身钻了进去,花了两个小时替他找了出来;有个小女孩当被从废墟下救出来后,竟对救援者说:“真的谢谢啊,打扰你们了。”
不错,有一些东西,即使是7.1级地震也摧毁不掉。比如琼嘎心里小小的希冀。这个老婆婆之前在玉树的第三完小当门卫,她固执地认为再过3年也许能升个小官,“进入后勤”,但最终干了5年也没能实现。地震后,她只希望能在新学校里继续做门卫。
走在玉树街头,一座被地震摧毁的小城形象扑面而来。轰鸣开过的吊车、喊着号子路过的军人和三三两两聚在帐篷边的当地人。路边到处能看到碎裂的玩具车,或者只有一只的时髦高跟鞋,不知道是不是在逃生时遗落的。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玉树过去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街上行人很多,欢笑声和叫卖声从不缺乏。
事实是,4月20日,地震发生后第7天,街头也正在发生细微的变化:孩子们手里开始多了些花花绿绿的小食物,有火腿肠,也有巧克力;在部队的帮助下,许多店铺的老板开始从废墟下清点损失,其中一个掏出来的货物价值十几万元,他愁苦了几天的脸上,头一次露出笑意。重庆来的张小英也不再挨饿了,她在帐篷里支起口锅,每天都要炒上满满一锅腊肉,分给每个走进她帐篷的人。
人们在以各自的方式寻找出路。一个来自重庆的女人离开玉树,回家看了一眼孩子,直接去打工。玉树州怀德儿童福利院的院长白日代勒已经在打算建设新的福利院。他向这些10岁上下的毛孩子们郑重发了个誓,要建一座更大更漂亮的福利院。
救援尚未结束,但对新生活的规划已经启动。在前线指挥部的帐篷里,人们开始热烈地讨论重建中怎么让居民们度过寒冬。关于用电取暖还是用煤取暖,几个人争论得很热烈。
“玉树要建成高原旅游城市”的消息,更让许多当地人期待。海南州的司机加羊已经做好打算,一等重建开始,他就用他的大卡车往这里运建材,“想必生意会很好”。更多的人则开始憧憬将来的房子,这些刚与家园告别的男女老少谈到“家”的时候,神情异常复杂。
玉树,尽管每个人的家园都被毁了,但希望还在,梦还在。有一些东西一如过去一样继续着:孩子们仍然在广场的铜像下嬉戏打闹;新的生命一个接一个在孕育、诞生。一个几天前来到这座高原小城的外乡人,20日一早醒来惊喜地发现,树上的花苞好像比昨天又大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