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预感丨杨云霞

	母亲的预感丨杨云霞 那天，母亲来电话时我正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做午饭，风太大，把她的话吹一边去了。不是她的话太轻，而是我根本不在意。真烦她打的不是时候。脱口说了一堆客观理由，承诺上楼放下东西就给她回过去。 母亲或是预感到了我的不悦，这不是她的意愿，她不会也不容任何不好的东西入侵我的幸福愉悦营地。 “小宝，我和你爸都好得很，不要挂，你们好就好了”。 通话时间不到三十秒。 一顿饭后，我彻底忘了自己对母亲的承诺，母亲却整整等了一个下午我的电话。她的疼爱遭遇了我的不屑，这点不知她预感到没有。 按常理，这次十有八九又是因为她眼跳、心慌、打盹或者是做了个梦。这么多年了，她总是凭着自己的预感来证实着我的冷暖悲喜顺逆。并以这种让人难以理解的方式来庇护我，为我担当，为我化解，为我规避。 果不其然，下午五点多，我还没下班，她再次打来电话，小心翼翼、迫不及待地问我今天发生什么事情没有，她盹得厉害，很担心我。我强装开心，以非常轻松开心的口吻告诉她一切安好。她的语气暗示我她压根不信我的话，她对自己的预感深信不疑。不过是想通过我来佐证。这就是母亲，和她的预感。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她的心里有多重，压得她窒息。事实上，那天我确实遇到了一件很烦心的事情。我只想以伪证来打消她的担忧。 都说女人有“第六感”，母亲不知道“第六感”这个过于书面化的名词，她只坚信自己有预感，而且灵验。 一个灰色的梦，一次不自主的瞌睡，她都会一天不宁，并以种种方式来验证和提醒着远离家乡的子女，而每一次都横遭我们的讥讽和抨击。是母亲太唯心，还是我们太唯物？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只有爱。我们否认千次，她就执意万次。因为她的心早已被我们的祸福悲喜占据。 母亲是众多农村妇女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没有读过几天书，也不识几个字。就连现在她上小学二年级的孙子所学的几个字都认不全，她不曾学过卜算，更不懂高深的预测学。她这半生人几乎都是在地里劳作，家里忙活。全家就她一个准文盲。如果你非要她对自己的那些看似无厘头的预感说出个子丑寅卯，那就是对她最不可原谅的讥笑和最严厉的苛责。对人对事，她从不进行严密的逻辑推理，只信预感，事无巨细，随时随地。 母亲的生活里不会也不可以没有预感，就像她的生活里不能没有我们平安如意的消息。预感成为母亲守护我们的臂膀，是她洞察这个世界的眼睛，是她思念与祈祷的路标，是她唯一一种表达牵挂的方式。我们生活的悲喜顺逆早就规律般地储存在她超大容量的“心”片上了，刻着无数只有她会分类解读的密码。 当了几十年教师的父亲却不信这个邪，我们也一直结成一个信守同盟，母亲显得单枪匹马，愚钝迷信。一旦母亲提及她的预感，父亲第一个斥责：“你是神仙啊，你以为你真是通天神灵知天懂地，快去当算命先生。”母亲许是听惯了诸如此类汹涌澎湃、重如炸弹的反对回击，也只一笑置之，不曾辩解。所有委屈担忧都不露痕迹地消匿，她始终把自己的想法搁置在她慈爱的心弦上，默默长成一棵开满福音的祈祷圣树，感天动地。 我们那些自以为是的见多识广，博学渊识，缜密推理在母亲眼里不过是自恃聪明的儿戏，但她从来不会以任何会引起伤害的方式来教训我们的无知无德。在一种静默中坚持，不出言抵抗，也不质疑自己。 我不时觉得自己活在一种格式化的生活程序里，不自主地做了生活的陀螺，被生活的鞭子抽得头晕目眩，意淡情薄，狼狈不堪，顾不得别人，放不下自己，没有了对未来的预想。幸好，母亲的预感总是如期而至，指引着我离开凄阴，走向另一片更开阔晴朗的天地，不用明知有雨而不带伞，明知天寒却不添衣。 我和弟弟慢慢学着作伪证，不想骗母亲，只想牵引她所谓的预感朝向幸福快乐的方向，少些牵念忧虑，多点慰藉欣然。她已近六十，不可能预感我们的一世。 母亲不是神仙，不可能料事如神。殊不知，每一天，那么多的人和事交织在一起，人生难免误入迷局，亦不可能时时行驶在平安幸福的单行道上。很多事，她无法预料也无力改变。母亲的预感，没有科学依据，但却是一盏汇聚了她全部爱之光芒的路灯，在我独行的风雨里，在茫茫人海中，照亮回家的路，让心有了方向和依靠。 都说母疼儿是长江水，儿孝娘是扁担长啊。在母亲深远的爱海里，我不再也不该任由心性浮沉飘荡，让自己的不良情绪污染她纯净深邃的心海。 我还清楚记得六年前用一整个下午教她打电话的情景。就那么简单的几个数字，就那么简单的几个步骤，她，就是不会！四五次的反复已经让我耐心全无。我像教育一个笨拙的犯错的孩子那样怒气冲冲地训斥着她，上二年级的儿子振振有词地添油加醋：“哎……外婆，你现在尝到不读书的苦头了吧？”她笑着流泪，自我解嘲。 拭去泪水，拿着那十一个数字，独自在角落里试了一遍又一遍。我的电话响了，是她拨的。那一刻，我心酸难耐，愧疚不已。之后，她迫切地让我在老家给她安一个座机，我深知，不为时髦，不想攀比，只想与自己的心头肉遥叙家长里短，及时告知她的那些预感，让烦恼不幸绕道而驰，快乐好运结伴而行。 不是母亲笨，是我的爱太薄，经不起支舀。是我自私浅薄地让一堆不带感情的文字符号在心里沾沾自喜。 她不识字，却懂爱，爱得太深太真。在纷扰的艰辛生活里一个人受，一个人想，一个人忧，一个人祈。 我们就是她生活的圆心，我们的幸福就是她快乐的支点。爱她的子女，以预感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