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任了11年兰溪防汛办主任的陈东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篇防汛日记突然在“朋友圈”火了。
今年6月下旬,兰溪(县级市,隶属于金华市),这座位于浙江省中西部的南方小城,经历了1955年以来的最大的洪水考验。
6月25日20时15分,兰江兰溪站达洪峰水位32.04米,超保证水位1.04米,高出2011年“6.20”特大洪水洪峰水位18厘米,水库山塘水位暴涨,堤防塘坝出险,兰溪境内,一片泽国。
6月28日晚洪水退去,陈东升睡了半个多月来最踏实的一觉。醒来后,他打开微信,看到几天前的信息还未得及回复,觉得不太不礼貌。
陈东升打算写写几天来的工作状态,请求朋友谅解,结果越写越多,花了半小时,手机“码”了两千字,草草发在了朋友圈。
这篇防汛日记感动了很多人,大家开始在朋友圈里“疯传”。陈东升觉得有悖初衷,急忙删掉了日记,和宣传部门的同事说,“不要宣传我个人,要多去宣传一线官兵、干部群众,他们都是才是真正英雄。”
兰溪防汛办主任陈东升。 本文图片均来自浙江在线
警戒:水位“32米是要出大事的”
在陈东升看来,兰溪的地理位置有些“尴尬”。
金华江和衢江在这里交汇成兰江,小流域密布,三江口以上集水面积有1.82万平方公里。若发生洪水,兰江下游的富春江水库还会导致洪水向上游回流。
兰溪自古素有“三江之汇,七省通衢”之美誉,但特殊的地理位置也使得该地洪涝灾害频发。
6月21日起,兰江及上游流域普降大到暴雨。24日18时,兰江突破警戒水位28米。25日7时,突破保证水位31米。
前期四次预报的洪峰水位一次比一次高,洪峰过境时间不断推延,陈东升和同事们的心情变得焦灼。
24日晚,兰溪市防汛指挥部灯火通明,陈东升的手机突然响了,电话一端传来金华市防汛办主任朱建宏急迫的声音:“东升同志,如果洪峰32米能不能防住?”
听到这句话,这个1米83的汉子的眼泪霎时就下来了,心想“32米是要出大事的”。
兰溪市共有33个防洪围片,修建时采用了不同标准,哪些能保、能守,哪些危险,有十多年防洪经验的陈东升门儿清,“正因为心里清楚,所以压力特别大。”
“一些农防堤坝质量差,坝体里是就地取材的粉砂土,长期被高水位浸泡,容易出现管涌、渗漏、坍塌等险情。”陈东升说。
33个防洪围片保护着沿江8个乡镇二十多万人口,十万多亩农田,这些围片一旦全部进水,后果不堪设想。
“说实话压力是真大,我不敢和领导拍胸脯说防得住,我没这个胆量啊!这要为人民负责的。”陈东升回想起当时情形,五味杂陈。
6月25日20时15分,兰江兰溪站达洪峰水位32.04米。此前,下游富春江大坝17个闸门全部打开,沿江干堤闸门全部关闭,七八公里围片紧急加高加固,消耗沙袋约180万只。
最终,尽管来水高出2011年“6.20”特大洪水洪峰水位18厘米,但兰溪无一人伤亡,受淹面积仅是2011年的三分之一。
驻守:休息“十五分钟抵过十个小时”
6月9日进入梅汛期后,兰江迎来第一轮洪水。
12日起,陈东升吃住在办公室,累了就在沙发上睡一会儿。但很快,在沙发上睡一觉也变成了一件奢侈事。
21日,兰溪下起大到暴雨,江流山塘水位持续上涨,陈东升和同事们的神经愈发紧绷。
两三百人挤在不到250平方米的防汛指挥部,开分析研判会,发布防汛紧急动员令、人员转移令,接听汛情电话,实时监测水情、雨情,发送预警信息,调整防御策略……忙起来常常连吃盒饭的时间都没有。
22日晚,兰江水位仍不断上涨,发生沉降裂缝的柏社联益水库需要强排抢险,当晚陈东升在现场协调物资调配,暴雨天,黄泥地,用陈东升的话说,走在联益水库30米高的陡坡上就像“滑滑梯”,坝体上塌洞多,晚上视线不好,一不留神脚就陷在了洞里,陈东升和同事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22日起连续五晚,陈东升没再睡过,要随时根据不同的洪水水位及降水等情况,制定不同的防御策略,“一个会接着一个会的开,根本没时间睡觉,那几天大家的眼睛都是红的”。
陈东升回忆,每天要打二三百个电话,常常是一个电话刚挂掉,又有五六个未接电话,只能区分轻重缓急,简单回复。后来,陈东升的耳朵开始胀痛、耳鸣,只能用免提接电话。
27日下午,兰江水位下降。兰溪市委书记朱瑞俊看到喉咙沙哑,满眼血丝的陈东升有些心疼,“命令”他去睡会儿。
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的陈东升有些不安,怕同事有急事找不到他,于是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放到耳边。大概睡了15分钟,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被铃声惊醒的陈东升脑子一片空白,接着一阵眩晕,他挣扎着坐起来,环视周围,一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里。看着手机上未接号码的备注,几分钟后,陈东升回过神,又精神亢奋地投入工作。
“那15分钟太管用了,抵得过10个小时。”5天没合眼,陈东升很快就能进入深度睡眠状态。
兰江第一轮洪水后,陈东升赶回家拿衣服,妻子储玉兰发现,眼前的丈夫胡子拉碴,十分憔悴,“12号的时候走的急,刮胡刀都没带”。
陈东升的家在金华市区,到兰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直到29日兰溪防汛Ⅲ级应急响应结束,他只回了两次家,每次拿了换洗衣服就匆忙赶回单位。
29日洪水退去,陈东升忽然发现自己好多天都没刷牙洗脸,但他马上表现出满不在乎,“这和堤坝上一身泥巴的部队官兵比,真是不值一提”。
细心的同事用照片记录了与洪水抗争日日夜夜:桌上一摞摞的文件,胡乱堆在桌角的毛巾,装着简单洗漱用品的脸盆,水剩一半、瓶盖消失的矿泉水瓶,没来得及开封的盒饭,这些都是陈东升和同事“战斗”的痕迹。
妻子:“不敢给他打电话”
洪水期,妻子储玉兰不敢给陈东升打电话。
陈东升刚调到兰溪防汛办的前几年,储玉兰对丈夫的工作状态不甚了解。陈东升驻守在单位不回家,不管大事小事,储玉兰都爱给他打电话。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态吗?”有一次,陈东升甩给储玉兰这句话后,直接挂掉了电话,话语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责备。
后来储玉兰知道了,洪水一来,就不能再添乱了。
在做防汛办主任的11年里,陈东升坚持每天写防办工作日记,去哪个乡镇,检查哪个排涝点、阀门,开什么会……一件件事,琐碎又普通。
去年是陈东升做防汛办主任的第十年,兰溪防洪形势依然严峻,陈东升萌生了梳理十年来工作日记的想法,他把2006年以来兰溪发生的重大洪涝台旱灾情一一总结,不同时段的雨量水位、抢险过程、受灾情况记录得清清楚楚,整理了400多页。陈东升加了个目录,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干脆给书起了个名字——《十年防办主任》,自己又写了序言,方便日后发生险情比对分析、查漏补缺。
一谈起工作,陈东升的声音都会变得兴奋且高亢,语速快得像机关枪,他说这都是到了防汛办后养成的习惯,“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不知不觉连性子都变得急起来”。
洪水过后
“1997年洪峰水位31.41米,大坝有23个缺口;2011年31.86米,有6个缺口;今年水位这么高,只有1个缺口。”对这些数据,陈东升如数家珍。
但被问起儿子的年纪,他变得迟疑,“十二三岁……应该是十二岁……”陈东升根据儿子的出生日期算了下说道。
更多的时间,儿子由储玉兰一个人照顾。在儿子眼里,相比于妈妈的严厉,爸爸更“好说话”,更喜欢表扬他,陈东升只要在家,儿子就喜欢粘着他。上次陈东升回家拿衣服,刚进门儿子就跳起来抱住了他。
6月28日,兰江水位降到警戒水位以下,兰溪市防指将防汛Ⅰ级应急响应调整为Ⅲ级。
28日晚,刚参加完期末考试的儿子打来电话,语气有些沮丧,感觉有几门课没有考好。
“爸爸,语文卷子里有道题,‘特点’和‘特征’什么区别呀?”
毕业于同济大学计算机专业的陈东升假装不懂,安慰儿子;“没关系的,只要努力过、积极争取过就好,你已经很优秀了。”
听到鼓励,儿子马上开心起来,提出要和陈东升视频通话。这位已过不惑之年的父亲突然顾忌起自己的形象,“还是不要开视频了,爸爸这几天没顾上洗脸,脸都是黑的。”儿子一再坚持,陈东升还是接受了儿子发来的视频邀请。
儿子笑嘻嘻的脸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陈东升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怕被同事撞见,怪不好意思,他悄悄掩上了办公室的门。
6月30日,久违的阳光再次洒向兰溪这座南方小城,洪水退去,留下潮湿的黄泥土裸露在地面,街道上弥漫起消毒水的味道。
当晚,陈东升回到金华的家中,无比安稳地睡了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