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宝塔

	同几位投缘的朋友相聚，酒过三巡，他们问我是曲靖哪里人，我告诉他们我的家乡是曲靖城南不到十公里的文化古镇三宝，他们都觉得这个地名有意思，要么惊奇地追问我的家乡三宝是不是出了三样稀世珍宝，要么不屑地打趣说，是不是出了三个名字都带“宝”字的绝世美女。我告诉他们三宝这个地方曾有着由雍正王朝中央政府建立的三座历史悠久举世无双雄伟壮观的宝塔之后，他们又都会热切地要我带他们去好好看看三座宝塔。当我摇摇头，告诉他们三座宝塔已不在了，是在文化大革命初期被当地一个狂人带着一帮造反派给毁了。他们都蹙起眉头，为之叹息。为了不让朋友们平添伤感，我马上调整好情绪，欣欣然向这些朋友细细述说起三座宝塔。 家乡的三座宝塔分别坐落在古镇的后街上和西北边、东北边，三座宝塔所处的位置呈一个等腰三角形，其实，那情形更像一支箭的箭头，显得有些凌厉，似乎象征着一种锐不可当的武威。三座宝塔中，两侧的那两座是一模一样的，形状与大理的三塔和我们在其他地方见到的一样，呈八角状，且也是用大块大块的方砖建成的，只是整个塔身更大更高，看上去更加雄伟壮观。 后街上的那座宝塔十分独特，形状为方方正正的楼阁状，有四层楼房那么高，每层都是回廊式的，由下往上一层比一层小一点，最高端是一个帽子样的塔顶，塔顶下嵌着一块刻有满汉文字的石碑，据说石碑上的字是雍正皇帝的御书。整座塔用的全是银白色的上等石材，清润中泛着一种高洁。最独特而且极具神韵的是每层塔的四根塔柱和塔壁上都雕着栩栩如生、形态各异、神情遒劲的大龙和小龙，活现出一个百龙飞腾于水天云雾间的壮观景象。这样的宝塔，是我几十年来在其他地方所没有见过的。 这么雄伟而富有神韵的三座宝塔是什么时候由什么人建成的，这可有两个不同说法的版本，一个版本很有历史意味，一个版本极具神话传奇色彩。很有历史意味的那个版本是这样说的：曲靖这个地方虽然在秦汉时就受中原文化的影响，历史上几次成为云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但像云南其他地方一样，一直沿袭着落后的世袭土司制度，在那种制度下，土官势力日益猖獗，他们拥有自己的部曲武装，对中央政府反复无常，对当地各族群众残酷压迫。为了打击土司的世袭特权和利益，促进这些少数民族地区的经济和社会发展，维护中央政府对这些地方的统治，雍正四年即公元1726年，清朝政府在云南实行改土归流的政治制度改革，在全省设置了一些府县，委派有任期的而非世袭的“流官”管理云南这些少数民族地区。改土归流是一场生死之战，在平定土司势力的诸多战事中，清朝军队所向披靡却也死伤无数。为了祭奠为改土归流而牺牲的万千将士，并彰显中央政府的文德武威，清朝政府在曲靖城东的南城即后来的三宝镇修建了三座宝塔。 另一个极具神话传奇色彩的版本是这样说的：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生形怪异的外地人背着一背篓幼龙来三宝集市上卖，卖了一天一条龙都没有卖掉，这个人一怒之下就把一背篓的幼龙倒在集市上，转身一溜烟地走了。那些倒在地上的幼龙沙沙沙地游动起来，不一会儿，本是暮色苍苍晚霞霭霭的天色，瞬间黑云翻滚，电闪雷鸣，一场从未有过的狂风暴雨已从天边重重地压来，集市上的人被吓得大喊大叫东奔西跑。危急关头，一位有识之士挺身而出，大声告诉惊恐万状中的人们，这是地上游窜的小龙在作怪，必须找一口大锅把这些小龙罩住，否则这些小龙很快就会变成巨龙，把这里变成一片汪洋大海。众人一听，连忙找来一口大锅，蜂拥而上，将几百条正翻腾着且快速长大的小龙死死罩住。刹那间，天色又放晴了，地上涨起来的大水也消退了。为了防止被罩住的小龙顶开大锅重又兴风作浪，那位有学识的乡绅想到，必须快速建起三座宝塔，一座压住龙头，一座压住龙身，另一座压住龙尾，才能彻底镇住这些小龙，于是动员大家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有技艺的献技艺，不几天，很快就修建成规模宏大、造型独特的三座宝塔。 这两个版本，第一个是真实的，但我更喜欢第二个所具有的神话色彩和人文情怀。 没想到这么好的三座宝塔在文化大革命初期，会被一个狂人带着一帮造反派给毁了。后来听说那个狂人在毁掉宝塔不久就患了一种怪病不治而死。 前些年，我们十几个在曲靖工作的人回三宝，参加一个专门商量重建宝塔的座谈会。大家发言认为，从地方历史来说，三座宝塔是三宝这片土地甚至是整个曲靖社会变迁最重要的见证。就人文情怀而言，重建三座宝塔，会让三宝人找到对家乡的归属感。于是，我们在热望中自发地捐款，希望宝塔早日重新建成。 说也奇怪，随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反复做着同样的梦——梦见母亲一头挑着新鲜的瓜果蔬菜，一头挑着我来到宝塔边的集市。当母亲用甜美的嗓音召唤着路人买菜时，悄悄跑到宝塔下的我，听到的是清脆悦耳的风铃声。我还梦见那些年过年的时候，我们兄妹几人，挤在宝塔的塔座上，看对面戏台上演出的各种古装戏、秧歌剧。我们随着剧情或悲或喜，接受着人生最初的艺术熏陶…… 梦醒之后，我会静静倾听自己创作的歌曲《三宝好儿女圆舞曲》，每每听过，我都泪流满面，莫名感动，感激三宝美丽的山水养育了我的生命，感激三宝厚重的人文底蕴滋润了我的心灵。 （作者：曹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