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来了(外一章)丨李绿秀
雨来了要说是盼雨,没有人比他更甚了。说是翘首以盼,一点也不假,像古诗里的女子,盼望远行的丈夫归家。他每天举着头,看着天上火热的日头,心中焦虑啊:为什么还不落雨呢?这玉米种不下去啊!玉米种不下去,地就荒了,对于一个一生种地的人来说,把地放荒了,是对土地的大不敬。
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生与土地打交道。他一个字不识,唯一擅长的就是伺候他那不多的几亩土地。他有很多缺点,甚至有时让人觉得他就是鲁迅笔下的“阿Q”。可是他热爱他的土地,这一点,谁也没法跟他相比。他离开家的时候,交代自己的弟弟,雨下透可种玉米的时候告诉他,他就回来。
已经好几个星期了,有一个星期,天突然变得很冷,天气阴沉得厉害,下了一点点细雨,然后天就放晴了,他心里焦躁极了——那么一点雨,别说下透,街道上的灰尘都压不下去。
火闪闪又晴了一个星期,天气燥热得一晚上他都睡不着觉,在床上辗转反侧、嘟嘟囔囔:“下雨了吧!下雨了吧!”“这怎么还不下呢?今年这玉米种不下去了。”
家里人谁也不明白他心中的焦灼——他就待在城里的儿子家,有吃有穿有住,为什么总是念叨着那几块地呢?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当那些平坦或是不平坦的土地都长出绿油油的玉米,他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喜悦。
然而昨夜,他盼望已久的雨说来就来了,“唰唰唰”毫不含糊地一直下到今晨。这回可以下种了,他似乎听到了土地的召唤,似乎看到了他的地里长出的青葱的玉米,它们那么繁茂,那么翠绿,它们朝气蓬勃,不像他即将年迈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关系呢?他还有使不完的力气,他仍旧健步如飞,他锄玉米的时候,年轻的小伙子也赶不上。那群嘻嘻哈哈的妇女更是被他甩得老远。
真好,这雨,让他又可披挂上阵了。
年轻的时候他锄了很多别人家的地,用坏了多少锄头,而今他只需侍弄自己的地了。
真好,这雨!仿佛英雄又有了用武之地。
他将穿上闲置已久的解放鞋,赶一头耕牛,去耕种已经酥润湿软的土地。布谷鸟还在地埂上的那棵大树上啼叫,黄牛会昂起头,朝着远方,哞哞哞地叫。
雨 中
我一夜安眠。
雨声从开着的窗户传进来,即使梦中,也有了雨滴的声音,嗒嗒嗒的,从未间断。
清晨,休整了一夜的人们起床了,街道上人流车流,川流不息。
车辆碾过积水的声音,“唰唰唰”,好听极了。雨滴轻轻地敲着行人头顶的小伞,“咚咚咚”,好听极了。穿着雨衣的妇人,裹紧雨衣,在街上行走。雨滴敲打在她们的雨衣上,“沙沙沙”,好听极了。我从父亲身边经过时,父亲侧头向了别处,没有看见我。父亲穿着浅绿色的雨衣,那是他的工作服,与人群五花八门的雨衣不一样。我想他淋湿了吗?应该没有吧。
所有的车都减慢了速度,并且没有鸣笛催促的声音,仿佛谁也不想打破这雨中的宁静。一两白色的小汽车从岔路探头出来,挡住了几辆摩托车的去路,又向后退了几步,让摩托车先行过去。他这一让,一切无序的,有序了;一切寒冷的,温暖了;一切冷漠的,开始在胸口预热。这让我想起了某次雨中,某人送了我一块方形的手帕,白色、柔软,我用它擦干了我的脸和手。
一棵大柳树,碧绿的枝叶在滴水;一排小柏树,细嫩的枝叶在滴水。滴水的声音很好听,“滴滴答答”,街头流水汇聚,而后又翻卷着细小的水纹向左边的街道流去。
一个老人打着伞从容地走着。一位年轻的父亲,用一张很大的纸遮住儿子的头,迅速地打开车门,将儿子抱进去。一位女子,撑着伞,轻盈地迈着步子……
雨下在这里,也下在那里;雨下在喧嚣的集市,也下在偏远的大山里。我遥遥地想,此时故乡的人们,一定兴高采烈、欢呼雀跃——下雨了,下雨了!他们一定扫干净了楼顶,任由天空洒下的水在楼顶聚集,最好积得满满的,抽到水窖里储存起来,洗衣做饭,喂牲口、喂猪。他们一定也在心理盘算:雨一停,就可以种玉米、栽烤烟了。雨一停,就铆足了劲,早出晚归,把落下的时令补回来。
哦,故乡!那群调皮的孩子,一定在雨里跑来跑去,嬉闹不止。被雨淋湿了有什么关系呢,小脚丫“啪啪啪”踩在水中,其乐无穷。池塘里干得只剩池底的泥巴了,这雨一下,水草要长出来了,小蝌蚪要孵出来了,过不了几天,成群结队的小蝌蚪在池塘里游来游去,有时穿过水草,有时游到岸边。
还有更远更远的我没到过的野外、山林,山花在雨中开了,灌木、小草在雨中更加苍翠茂盛了。那些干涸的河道小溪,也一定又开始流动了,从涓涓细流,到河水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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