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靖日报编辑敖成林原创小说改编—云南本地电影《二叔的车》
http://p3.pstatp.com/large/567800045064fcdb5366我土生土长的小村庄有一个非常形象的名字:坡底下。村庄背靠高山,出门是坡,坡上石头多,石下蚂蚁窝。山高皇帝远的小村庄水冷地瘦,村民用“种一山坡坡,收成一罗锅”来形容种地人的艰难。但土地丑陋而有涵养,你只要付出,它就会给你回报,哪怕入不敷出,土地依然是农民的命根子,人们不离不弃,一生光景与梦想深植于土地之下,与土地相依为命,几十年如一日。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农民,我上小学那年,我二叔刚好考上初中,他的学习成绩和他的个头一样,中等偏下。我姥姥组织一大家人开了一个“民主生活会”,家里人就让他辍学回家戳大地去了。姥姥很决断地说,二叔不是读书的料,不要浪费光阴。妈妈私下里却红着眼睛对我说,姥姥让二叔回家种地,是为了供我读书,让我不要辜负家里人的期望。我心里忐忑不安的,对于一个缺乏劳动力的家庭,这一决定也是情非得已。我一直对二叔怀有愧疚之情。
我虽然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内心暗自里一直有一股驱动力,一定要跳出“农门”,要不我真的会让一大家人失望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如愿考上了大学,成了我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四年后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在富源县城百货公司。那一年,二叔也高高兴兴地结了婚。在农村,28岁结婚已经是大龄青年了。像很多种地农民一样,没几年,就滴滴嘟嘟滚地瓜似的生了三个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我吃公家的饭,在村里算是有出息的人了。为了给二叔找条挣钱的门路,也为了报答他对我的恩情,我省吃俭用,工作的头一年就攒下300多元钱给他买了辆崭新的脚踏三轮车。我在县城一家五金厂给三轮车焊了个车蓬,让二叔来城里跑三轮车拉客,挣钱补贴家用。这辆三轮车算是我们家族的第一辆“车”了。二叔看着崭新的三轮车,乐哈哈地说:“真是做梦都想不到,我们家会有自己的车。”
开始,为了省钱,二叔和我挤在公司的单身宿舍里,他早出晚归,每天天一亮就骑车出门挣钱去了。我知道这辆车就是他的一个梦,他对未来的盼望,他对幸福生活的追求都在这辆车里了。他专门跑从县城到火车站的那条路,单边有3公里左右,他脚蹬三轮车,嘴里哼哧哼哧的喘着,接送火车站和城里那些来来往往的旅客,要到晚上10多点钟才回来,虽然辛苦,风里来雨里去的,他一个月挣的钱不比我的工资少。看到二叔对这份差事这么用心,并且靠自己的打拼已经完全融入城里人的生活,咸鱼大翻身,我也替他高兴。那时我隔三差五都要到公司的仓库盘点货物,二叔就会蹬着三轮车送我一程,我也享受了一把“有车族”的幸福。
有时,二叔也会抽空回家,看看孩子,和二婶亲热亲热,他便把三轮车骑到我们村子里。那也是当年我们村的第一辆“车”,二叔把车停在门口,立即招来邻居们的围观,他们艳羡不已。二叔喜不自禁地对大家说:“这辆车是我侄子孝敬我的。你们以后要是来城里,我带你们兜风去!“
二叔有一个发小名叫王全,里家却家徒四壁什么都不全,见二叔在城里“发”了,他趄着双脚来找二叔,说也要到城里打拼。这人我认识,性格憨厚朴实,生性木讷痴呆,大家都看不起他,唯有和二叔交厚。二叔很仗义,二话没说,当天就把王全拉到城里,用蹬三轮车挣来的钱给王全买了一辆二手三轮车。一个星期后,二叔和王全在外面租了套民房,搬到外面去住了。那天我们来到一家牛肉馆,点了几样家常小菜喝酒。看到二叔能在城里安居乐业,还有这么实心的徒弟,我心里感慨不已。那晚我喝高了,我揶揄着道,二叔,照这样发展下去,你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在城里成立一个出租车车队,你就可以当车队队长啦。
王全信以为真,也趁热打铁道:老表,你当出租车车队队长,我举双手赞成!
一席话,笑得我们前仰后合的。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好景不长,二叔不仅没能组建一个出租车队,还遇上了生存危机。城里渐渐地出现了出租车,轿车、面包车,五颜六色的,漂亮时尚,在城里的街道上疾驰,来来往往,羡煞死人了。三轮车灰扑扑的,又慢又丑,像蜗牛爬。很多出租车也到火车站拉旅客。谁还愿意坐三轮车呢。二叔的日子如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二叔和王全只得另辟蹊径,到出租车不愿去的地方找生意,为了生存,他们隐忍地挣扎着。有一年春节,恰逢二十里外的吴镇赶“倒街”,去镇里的路泥滑路烂坑坑洼洼的,出租车很少去,正是三轮车赚钱的好机会,众皆前往。傍晚时分天渐阴暗,刮起大风,异常的寒冷,众人纷纷乘车而返。有一老妇,身穿一旧式长袄,长袄上很多补丁,前来欲乘车回县城。许多蹬三轮车的见此老妇如此穷寒,怕付不起车费,纷拒之。老妇在寒风中瑟抖,一筹莫展。二叔于心不忍,不由恻隐之心大起,主动来到老妇身边。“上我车吧。”二叔说。
老妇千恩万谢。来到城里,天已黑,大雨倾盆而下。二叔回头看车中老妇,见其白发苍苍,恹恹欲睡,问她家中有什么人,老人一声哀叹后说膝下无儿无女。来到城北老人的老屋,推门而进,里面破破烂烂,到处是蜘蛛网。二叔心头一酸,车头一拐,将其载回出租屋,和王全一起供其吃住。
那年,二婶带着三个孩子也来城里过年,家里挤挤夹夹的,却也热闹。老妇也不谦虚,她非常喜欢二叔的三个孩子,孩子们也爱和她一起玩。老妇一住就是半个月,直到小年过完才让二叔蹬车送她回到家。返回的时候老妇让二叔稍等,进屋取银圆四枚递上说:“大侄子,你是实心人呐!给几元钱补贴家用,请收下。”老妇口吻一下变得文绉绉的,二叔一时语塞。他知道银圆值钱,但具体值多少钱他也不知道。接过钱,双手抖索着放入口袋,连说:“谢谢,谢谢。”蹬车飞驰而回。
二叔越想越觉得奇怪,回来就把这桩怪事跟我说了。我也好生纳闷,沉吟了片刻道:“二叔,此老妇必非凡人也。”又进一步建议说:“老妇膝下无儿无女。孤独寂寞,看得出来,她也喜欢和你们热热闹闹地生活在一起,你和二婶商量一下,何不把老妇接来家中,奉之为母,让她颐养天年。”王全也是良善之人,他也怂恿二叔把老妇接来一起过。
二叔一向尊重我的建议,当机立断,说不用商量,翌日大早,便驱车来到老妇家中。来到老妇的农家小院,老妇孑然伫立院心,苍老神情中略带坚毅,目光柔和慈祥,衣着朴素整洁却毫无褴褛状。二叔踌躇着上前道:“大孃,家中小孩们想你哎,你过去和我们一起住吧?”听到二叔的话,老妇开始觉得有些突兀,后灿然一笑,道:“你们都是好人哎,我去就是。”见老妇如此爽快,二叔心头大喜,说,人就讲究个缘分,我们也算是患难相识,按佛家说的,就是有缘人了,我愿一辈子赡养老人。老妇喜道:“我知你们都是良善之辈,想我风烛残年,是要帮助我啊。这情义太重了,即死而无撼了。”
接回老妇的第二天,二叔二婶就拜老妇为干娘,他们想把干娘接回坡底下家中奉养。老妇说不必回去,把她的农家小院收拾一下即可住人。这真是二叔的福气啊。二叔时来运转,他们一家和王全一起搬到老妇的小院里住下了。日久得知老妇姓陈,名史清,原是富源当地一富豪人家的千金小姐。为摆脱父母定下的娃娃亲,十三岁时逃出家庭,一生经历坎坷传奇,单身到老。父母过世后继承家产,孤苦一人隐居小城。
二叔和王全每天都蹬三轮车出门拉客,虽然生意惨淡却也能勉强糊口,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和风细雨。一日,老人从卧室拿出一个包裹递给二叔:“这里面是几万元钱,我一辈子的积蓄啊,你去买辆出租车吧,和王全换着开,世道变了,你们还这样蹬三轮车,也不是个事,这样下去会把这个家拖垮的。 ”
“这……这怎么行啊?”二叔语无伦次,反倒慌了。
“你别逞能,蹬三轮车糊不了口。车买来后还是我的,我也没有说给你们。你们跑出租车的钱每天交给我,我来安排家里的开支。”
老人的口吻不容置疑,二叔答应了。这样,二叔把车买了回来,他和王全学了驾照,每天轮换着在城里跑出租,收入有了质的飞跃。
谁会料到,出生贫困山村的二叔,一辈子和车结下不解之缘!这辆车就是二叔的梦想,他的希望,有了它,他在城里就有了根。
两年后,老人撒手人寰,什么都没有带走。二叔一家人哭着将老人送上了山。那天,我也参加了老人的葬礼,二叔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得一下老了许多。坐着他的出租车从山上下来,车行驶在城里宽阔的街道上,二叔一脸的忧戚,他对我说:“你看这车车马马,这熙熙攘攘的人。世事喧嚣,人来车往,唯有用一颗平常心,一颗爱心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一生才过得踏实平安啊。”
这是我听到二叔讲过的最深刻的的一句话了。人生一世,本分做人,善待他人,过好每一天,感恩一生的有缘人。我想二叔是想告诉我这个道理吧。
(此文获“中国梦·云南故事” 文艺作品征集一等奖。2014年9月由省委宣传部、省文化厅、省新闻出版广电局、省文联及云南日报报业集团联合颁发。) 富源后所的路过! 我们曲靖市人的骄傲。。。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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