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向往懒惰的生活
一每个人都向往懒惰的生活。
李净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自豪。他的想法出世那天,是个暴雨如注的午后。
李净读大学的时候,只记得学校里成千上万的香樟树,无论什么季节,从高高的宿舍楼上看去,永远留下翠绿的颜色。阴沉的天气与这翠绿的香樟总是格格不入,所以李净就像不习惯南方潮湿的床褥一般,不习惯没有太阳穿过翠绿香樟的金色。这使他反抗与无聊。一个青年躺在宿舍的床上,盯着残旧的天花板,身后的窗户伴随着风声吱呀吱呀的叫。暗黄色的天空,也为本已生霉的墙面,涂了一层阴影。宿舍里空无一人,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逃课的日子。这样的日子里,除了足不出户,他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活动。
躺在床上的李净发着呆,视线集中在了风扇叶上的一个知了蛹上,他忽然想要打下那个黑褐色的污点,于是他坐起了身,从枕边捏起一张纸来,挥手去抠扇叶之间的那个知了蛹。
这个昏黄的午后,白炽灯发着凄惨的光芒,风随着枯败的落叶,扫过寂静的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建筑如同史前的遗迹,静穆、哀凉。南六宿舍楼的顶层,一间房里,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子正探着一只手,向天花板上够去。那是一条细长发黄的手,显得似乎有点营养不良,但这分明像一个索求的勇士,不知足的向前探着身子去,一撮卷毛也随着那男子的上身不断摇曳着。
李净的手很长,但他却怎么也扣不动扇叶之间的知了蛹,很快,寂静被手机铃声打破,他却仍旧死死的盯着天花板。
李净!你怎么还不来实验室!
接起电话,听到这声责备,李净这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笑呵呵的说道,曹学姐,我在外面呢,马上就过去了。曹楠是实验室的管理员,她每天一大早骑着自己的小电驴去科技楼签到,再回办公室打个盹,在早操前去实验室准备,查一查今天有谁预约了实验,流程和所用到的药品,都一一准备好,放置在各个实验台下的柜子里,等到下班后,再清点回收。她记得有一个做毕设的卷毛预约的上午十点的房间,结果都下午了,还没有人影,再有一个小时,就要在这间房里开实验讨论会了,于是,她拨通卷毛的电话,确认他还有没有心情来溜这里一圈。
李净觉得曹楠不是真正的科研工作者,科研工作者不应该只是开开门,打扫打扫卫生,做做会议记录。但吸引他的,却是曹楠丰满的身体和健美的大腿,他喜欢在晚上寂静无人的时候,看着旁边等他走人锁门,整理资料的曹楠发呆。他不知道真正的科研工作者是什么样,不是曹楠,肯定也不是那些教授,所以他对科研也不再抱有希望。但他仍然觉得曹楠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日复一日过着一样的生活,没有抱怨,没有过失,而且还保持着美好的身材。曹楠有一张娃娃脸,大眼睛,一笑就露出左右两颗小虎牙,好听的声音清脆不嗲,很有吸引力。
李净赶到实验室的时候,离开会不到半个小时了,曹楠看着满身是雨水的李净,实在不好说什么,他看着这个瘦高的家伙,只是淡淡的讲,你把开题报告写好走吧,这里马上要开讨论会了。
好的,好的。李净抽了把椅子就坐在实验台前,笑呵呵地说。曹姐,你看我养那两个小鼠,是不是比别人的精神多了,显得聪明。
曹楠并不在意,她随口讲到,谁知道你施了什么妖术。
李净拖着转椅到曹楠跟前,盯着曹楠大大的眼睛笑道,我确实喂了它们吃仙药。然后起身悄悄在她耳边小声的讲了几句话。
李净!你这样子是不对的!你怎么能给他们吃那种药呢!
曹楠听完就大声的斥责起来。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是做实验。李净又转回到了实验台,慢慢的开始解释,其实,我有一个蛮好的想法,我想研究这群小玩意的脑子究竟在干些什么。就好像我现在在对你说这些话,可是你并没有回应,那你沉寂的时候,内心在怎么变化呢,这难道不令人好奇吗。
一个人活在世界上,绝对是沉默的时候大于喧嚣的时候。我知道我沉默的时候内心是怎样的,可别人呢,每个人一定有相同与不同的地方,这一切,不就取决于大脑的研究吗。
李净的话,曹楠听着觉得到没什么问题,可她还是反对把自己制作的作用不明的药品投喂给小白鼠,何况这个想法虽然不算坏,可真正做起来,难度是很高的,对于一个完成毕业论文的本科生来说,太强人所难了。她转过身来,看着李净。她觉得李净不是真正的好学生,有时候更像一个爱吹牛的家伙,总是讲一些做不下去的想法。大学里这种人遍地都是,他们都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企图证明他们心中的世界就是这个客观存在的世界,曹楠一直记得每一个她接来的新生报道时的模样,行李箱被拖得泥泞不堪,与一身尘土感和无力感所形成对比的,是那匆匆的神色,可当你看到那些早已混迹在大学城里的“老人”时,你就会发现,只隔着一道大门,看到的竟是两种不同的人类。
李净聊完天,走出实验室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他又觉得自己无所事事,于是就到自习室里坐一会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逸,空白的笔记本在他桌前摆着,还有几本最新的文献杂志。最前一页的标题是‘神经损伤的病理解释’。这是一个他所熟悉的教授的论文,可全篇的观点都令他觉得无趣。他只好扔掉手边的书,继续对着阴沉的天空发呆。
他想起了曹楠丰满的身体,性感的丝袜,又想起了室友欠了他几个月的两千块钱,他盘算着晚上吃顿好的,上回的板栗烧鸡就不错,可惜最近禽流感盛行,所以不如去吃些简单的小炒好一些。
大学的风气与社会的风气是截然不同的,李净他们就像是被圈养的玩物,至于被什么人怎样玩弄着,是他们一直搞不懂的。李净一开始以为玩弄自己的不过是学生会的几个趾高气扬的家伙,当他决心做科研之后,他发现玩弄他的是那些课题组的教授导师们,后来他开始对科研不上心,玩弄他的人就又换成了另一拨人。这说明,有权利的人到哪里都是游戏的顶级玩家,而且与摸爬滚打的小白比起来,永远是最轻松与悠闲的。可李净没有意识到,社会的风气,更是不快活。逐渐深入进去,就开始对眼前的很多东西失去了兴趣。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自习室已经是座无虚席了。隔着漆黑的窗子,李净看到投影下埋头苦读的男男女女们,他觉得自己仿佛活在镜像中,虽谈不上彻骨的痛苦,然而也没有轻松的实感。他的手下画着许多奇奇怪怪的化学式,这些变了形的化学式,仿佛一个个撕开了伪装的熟悉面孔,不断地在笔记本上跳出。
椅子的响声不断传来,人们已经开始渐渐离开了。李净掏出手机,给曹楠发消息,曹姐,明天没有实验吧,我请你吃饭怎样。
收拾好自己的笔记,把杂志放回原位,他看了一眼手机,并没有什么回复,于是他也起身,往自习室外走去了。自习室旁有一座建的很雄伟的食堂,有四层楼之多,用浅蓝色干净的玻璃窗做装点,镶着白色的花纹,在黑夜里沾着雨水闪着亮光。这是食堂每天最后一波高峰。下了自习或者上完晚课的人们,急着去那里填满自己被知识夺走的满足感。路过食堂的李净,随手买了一包泡面,排着长长的队,他觉得困意与疲惫同时袭来,饥饿的人到处都是,却没有一个同路人。
第二天的清晨,天放了晴,李净很晚才从床上起来。他刷牙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机,发给曹楠的消息仍然没有回复,旁边笔记本最后一页的白纸上,写着一行淡淡的铅笔字“每个人都向往懒惰的生活”。
李净拿上牙膏牙刷,伸了个懒腰,合上笔记本,删除聊天记录,一摇一摆的顶着一撮卷毛走出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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